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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禅: 动中之止

[作者]坦尼沙羅尊者
[中譯]良稹
Walking Meditation: Stillness in Motion
by Ven. Thanissaro Bhikkh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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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在泰國,通常一位阿姜來到一座過去從未駐足的寺院,想察看比丘們修行有多用功時,就去看行禪道。如果那裏掃得乾乾淨淨,並且明顯地被踏出痕跡,他就把這作爲一個好征兆。原因之一當然是,如果你去看坐禪的地方,是看不出久坐的跡象的,而行禪卻會在土徑上走出一條凹槽。不過還有一個原因: 行禪往往是被人們低估的一個禪修的基本組成部分。我們多數人強調坐禪,把行禪只看成是坐禪之後變換節奏、站起來伸展一下腿腳的機會。
        然而,那卻不是行禪的唯一目的。聖典中佛陀講述行禪的利益時[1],其中一些是健康方面的利益,但在心的方面,他說,行禪中發展的定不容易被破壞。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要點。靜坐,是爲了修練心靜止,我們保持身靜止,是作爲心靜止的助益。不過,我們也需要能夠在動態中保持心的靜止。那就是行禪的用處。
        當你坐禪後起身行禪時,要試著繼續維持坐禪時的那股定。你可以把它想成端著一碗油,從座位上起身,向行禪道走過去,繼續行禪。一滴也不要潑出去。那樣做,需要你對維持定的地點作重新調整。平常情形下,我們睜眼時,第一傾向是讓覺知流出眼外,進入你的視覺域場的世界當中。你在身內的存在感 [the sense of being inside the body]就失去了一部分。
        因此,提醒自己不要失去那股身內的存在感。即使你睜開眼,也要繼續維持它。你也許會發現,第一次嘗試這樣做時,可能會失去平衡,因爲這意味著找到與過去不同的另一種平衡。但重要的是,你發展這個新的平衡、這種新的存在方式,完全在你的身內,完全在氣之中,即便是在行走,即便是在移動,即便是在行走中穿越環境,因爲最後你要達到能夠在一切活動中——言談、工作、喫飯,等等——維持那同一股定的地步。行禪是朝那個方向邁出了良好的第一步。它是把你的坐禪與在日常生活中具念連接起來的一種方式。
        如果你走上行禪道時,發現自己的定已經散開,要立即把它帶回來。接著,以正常的速度——或者略慢一點,如果你發現這樣有助於定的話——走到行禪道的盡頭,但不要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慢速度行走,否則你就得不到把凝聚的念帶入你的平常活動所必要的練習了。不可顧盼樹木或周圍的其它景色。雙目保持下垂,聚焦在身前幾步遠處。你可以兩手握於身前或身後,重點是手臂不可來回甩動。到達行禪道的終點時,暫停一下,重新確立念住,以恢復行走時可能發生的失念,接著轉身,停一下,朝回走。轉身時向同一個方向轉,或者順時針,或者逆時針,這樣就不需要到終點時一再作決定朝哪個方向轉身。
        此外,試著維持與閉眼坐禪時同樣的那個定感。換句話說,專注於氣。盡管你人在行走,眼在朝前看,確保不給障礙絆著,你還是要盡量保持那股定於氣中的感覺。不要讓眼看與腳走把你從定中拉出去。在動態中保持定, 這需要修練。
        這種修練的重要性有兩條。一是,如我剛才所說,這讓你習慣在其它活動中維持定,以至於哪怕你在從事複雜的活動時,哪怕你在思考問題時,仍然能夠有一種住於身內、定於氣中的感覺。你也許事務繁多,不能夠一直跟蹤何時入息、何時出息,但是你對體內那股能量的品質——哪裏松弛、那裏緊張、你能夠做什麼才能在一切情形之下保持松弛、舒適——應當能夠保持敏感度。你住在身內。你進入某個別的思維世界時,不完全離開身。這就使你保持著基地,使你在該思維世界中完成需要做的事之後有一個回返之地。否則,你就像一個流浪者一樣換著車跳,從一輛思維快車跳到另一輛、結果一下跑到了內布拉斯加的林肯市。反之,如果你定在這裏,那個思維世界的工作一做完,你就回到這裏、與氣待在一起,那麼你就可以在不同的活動當中保持[定的]基地,整日不散亂。
        發展這種動中定的另一個重要性是,行禪中,你開始觀察心是怎樣溜出去的。你在行禪中得到的洞見往往多於坐禪、因爲坐禪時、你覺得一切都應該完全靜止。不需要注意其它事。你可以壓制一切,達到極其專注、極其寂止的境界。但行禪時,你還得看、還得動、即使在簡單的行走當中也得作出決策。你打算把眼光往哪裏投、把腳往哪裏放、注意離小徑終點有多近: 這些事雖然簡單、卻是心的動作。心在那樣動時、其它的動機很容易悄悄地鑽進那個動態當中、把它轉爲己用。如果你不仔細、它們就會把你拉走。但是、如果你養成搜索它們的習慣、就會懂得心如何有流出[心漏]的傾向。
        龍波敦在他對四聖諦的簡短定義中講到了這一點。他說,往外流的心,是苦因。能夠當場逮住那個外流、看見那股流、看見它怎麼動、爲什麼動、練習怎樣才能不跟它一起流,是件好事情。阿姜李在討論心念處時也講過這一點。他說,你從靜止、明亮的覺知出發[看]。接著一股[心]流從那個覺知流出、前往感官所緣[客體、目標]。有時侯它是在找個什麼目標對之發怒,有時候是在找個什麼目標對之貪愛。我們注意不到這些事的發生,是因爲我們傾向於跟那股流一起走。不過、如果把自己放在與行禪時一樣的那個境態——也就是,盡管其它事物必須動,你仍然要保持靜止——就能夠發展出保持靜止的這個技能,盡管心流往外流,你卻不跟著去。你看它走一小段,因爲你不住到裏面,它就到不了目標,於是就消逝了。
        於是,你得以觀察心的即刻行動,又不被該行動給載走。這樣一來,對穿流於心的一切事物,不隨之行動,也就容易多了。你對那位能夠把心的動作看成[與個人無關的]事件、不當作世界進駐其中的觀察者,會有更深的領悟。如果你進入那些世界當中,它們就會演變成各種各樣的故事情節,把你載到曼谷郊外某個暗處,朝你開槍,再把你扔出車外。不過,當你把它們看成是事件,自己不參與,除非你看清楚它們確實有益。這就把你更好地置於不隨波逐流的境地。
        這種觀察動態但不隨之而動的能力,也同樣幫助你分析自己的定。聖典中提到,要在掌握一種定之後,發展從該定中略退一步的能力。在修定的初級諸階段,佛陀建議學會耽於定、享受它、沉浸於它、徹底被吸攝其中。換句話說,你把心完全植入該所緣、與之合一。你那樣做時,是根本不能分析性地思考自己正在做什麼的。你完全專注於一個所緣、一種辨識。也許你可以這裏那裏稍微調節一下,但是調節夠了之後,就讓自己沉浸到其中。你在那個狀態裏,是不能做什麼分析的。然而,佛陀又說,略略後退一步。他給出的比喻是一個坐著的人看一個躺著的人、或者一個站著的人看一個坐著的人[2]。你比另一個人的位置高一點,可以觀察那個人是什麼樣子,他或她正在做什麼。
        以同樣方式,你可以學會在心靜止時觀察它。你沒有那麼完全地植入所緣,但同時,你也不完全離開定。能夠這樣做的原因是,你已經藉著行禪,發展了作爲觀察者面對心的少許動作,仍能保持靜止的能力。這樣,你就可以觀察自己的定境。
        定的觀察方式,佛陀建議了不少。在該定境中尋找凡是你能夠認出的形色、感受、辨識、思維造作、意識,接著靜觀其行爲。簡單的一種方式是靜觀辨識的活動。你用來作爲定的標志的那個辨識,在多大程度上給心造成苦或擾動? 學會把你加諸事物的那種辨識、那個標簽,看成是心的一個動作。它的背後存在一種動機[意志]的成分。或者很多情形下,對那個特定的辨識,存在一套完整的觀察框架、整個一個背景世界。不過,如果你能夠把該辨識看成是有起始、中段、終結的一場活動,你就會看出,該辨識是一回事,辨識的真實所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        佛陀給出的經典比喻之一是海市蜃樓。你看見其中有一棵樹,盡管真實的樹比幻景中的樹離我們要遠得多。 幻景裏的樹是一回事,那株真樹又是另一回事。它們相互關聯,但各自有別。當你能夠看見辨識與真實所緣的區別時,你就能開始看見動態的辨識,看見它作爲因果鏈的一個組成部分,具有什麼樣的果報了。那樣,你可以看見,哪些種類的辨識是有益的,那些是無益的。
        阿姜李在他的呼吸禪定指南當中指出了這一點。你在初禪中對氣的辨識方式,與你在二禪、三禪、四禪中的辨識方式將會是不同的。在第四禪,你對氣的辨識是一種靜止的能量。你所做到的是挑選頻道,到達體內早已存在的一個靜止的能量場[3]。你之所以能夠選到它,透過的是這個辨識。你現在的覺知範圍內有什麼是氣能但又是靜止的? 如果你還不能夠定在那個上面,就把辨識定在出息入息上,試著把出入息的長度、品質調節得當。那樣將有助你入定、寂止下來。但以後會達到這樣一個地步,助你入定的氣的理解方式妨礙你移到更精細層次的定。於是對體內之氣,你需要另一種辨識方式。
        與其專注出入息,試著專注穿過血管、穿過神經的那些精細的能量。它們是一種極其細微形式的出入息。接下來,還有一種更精細的快速移動的能量。你一開始想入息,它已經從頭到腳在體內周轉、在體內貫通。再接下來,還有一種靜止的氣能,無論是入息還是入息,它一直都在那裏。阿姜李提到過可以達到那裏的能量中心之一,是橫隔膜與前胸骨的交接地帶,但還有別處部位,在那裏你也可以初次達到它。出息入息可以觸擊、擠壓這種靜能[4],但如果你決意不讓出入息干擾那股靜止的能量感,你就能讓那股靜止感滲透全身。你移入更深的定,那裏的一切,有遼闊、靜止、自由之感。
        你所做的,是透過把辨識當作事件來專注,檢驗果報,然後作改變,得到更佳的果報。隨著你對此熟練起來,就可以開始觀察這整個過程,看諸種辨識如何影響你的整個體驗。那是發展無欲與厭離的一種做法,你看見,原來以爲是體驗的那些原始素材,早已被辨識揉捏成型。這是在修定過程中發展洞見的一種做法。
這一切都有賴於觀察心的活動,又不陷入該活動。這就是爲什麼行禪如此重要,因爲它給予你修練的機會,助你完善那種能力。
        因此,不可把行禪當成僅僅是累得不能坐禪時才做的事,或者單單是活動一下,等你准備好再次坐禪。它不是禪修的休息階段,而是禪修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。它發展出另一種技能,這種能力讓你不僅在身體靜止時,而且在身體移動時,也能夠在處在定中。行禪教會你在動中寂止,對那個作爲觀察者,又不與它所觀察的事物一起動的心,又更深入的了解。
        記得那部有關禮敬定[奢摩他]的偈誦。它不僅適用於坐禪的定,也適用於作爲定學基本技能的行禪。正如佛陀所說,對這些修練培育禮敬感,會把你置於涅磐的面前。
(根據2006年7月20日開示錄音整理)



中譯注:
[1]見增支部5.29《經行》:“比丘們,有這五種經行的利益。哪五種? 它使人有耐力旅行; 它益於精進; 它益於健康; 飲食、咀嚼之後[經行]助益消化; 經行所得之定持續長久。 比丘們,這就是經行的五種利益。”
[2]見中部57《定支經》:“正如一人觀照另一人,一位站者觀照一位坐者,或者一位坐者觀照一位臥者,更如此,比丘們,該比丘藉著明辨,對他的觀照對象善把持,善專注,善思慮,善格知。此爲五支聖正定的第五種發展。”
[3]挑選頻道,原文是tune in,這裏的比喻是調節收音機的頻率,對准那個頻率接受訊息就可以聽到。
[4]這種觸擊擠壓與辨識有關。


最近訂正 11-27-2010